糊糊神

【叶王】回唱

不知道算个什么paro……天文学家paro?架空版文艺复兴paro?一个突发奇想的脑洞,大家看着玩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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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杰希捡到叶修时,曾经的荣耀之塔大学者正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态倒在他家门前的雪地里。腿上有伤口,血迹干涸成紫红色的痕迹。脸上也被灰尘和污渍蹭得乱七八糟。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逼人。

 

“抱歉。”他咧出一个艰难的笑,努力表现出温和的一面:“我以为逃出教皇国就够了……没想到那群疯子一样的黑衣教士们一路追杀我。”

 

王杰希皱着眉头,看着来人身后雪地里的足迹,弯腰把他架起来:“你……还记得我?”

 

“咳。乔尔丹诺学派讲演会上的大小眼。我当然记得。”叶修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咳嗽一边笑:“你当时对星系和天体的论证实在太过天马行空,没人能听懂。之后也没听说过你的消息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少说两句吧。”王杰希把他带进屋子里,塞在壁炉旁的长椅上:“我去把门口的痕迹清理一下。”

 

“十分感谢。”叶修疲倦地阖上眼睛。

 

雪下得很大。足迹很快就会被遮掩掉。喜帕恰斯森林里有熊和野狼。就算是最疯狂的黑衣教士也不会选择在雪天来到这里。王杰希要做的只是把叶修蹭到雪上的血迹清理掉,以免招来野兽。

 

他认识叶修。当然认识。荣耀之塔的大学者,被称作这个时代最博学的人,拥有上帝赐予的天分。如果稍微会逢迎一些,甚至可能已经封圣了——就像圣彼得,圣尼古拉斯那样。

 

然而对于叶修以这幅狼狈的姿态倒在他家门前这件事,王杰希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迟早的事。他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所幸叶修是被他捡到了,算是命大。

 

叶修这个人……

 

王杰希想到自己和叶修的初遇。

 

那场学术讲演会,想起来真是狼狈。刚刚从老师那里拿到出师的许可,小天文学家径直瞄上了荣耀之塔。那是整个大陆最出名的学术机构。可以进入那里的学者,名字皆闪耀如星辰。

 

王杰希凭借着一篇有关月亮潮汐的论文,拿到了荣耀之塔的面试资格。

 

他要在乔尔丹诺学派讲演会上论述自己的发现。如果五位大学者中有三位都通过他的答辩,那么他将拿到荣耀之塔的席位。从此过上尊贵体面的生活。

 

年轻的天文学家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傲气与热情,并一派天真地相信着荣耀之塔里都是与他同样智慧的博学之人。为表尊重,他按照自己天才一般的诡异思路完成了这场答辩。

 

然后惨败。

 

只有一位大学者给了他通过,就是叶修。

 

“你们都没听懂?讲得很有水平啊,是个天才。”叶修看着剩下的四位同僚,脸上写满惊讶。

 

同僚们尴尬地微笑,表示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王杰希站在台上,那一瞬间仿佛浸泡在冷水里。他听见了信仰冻碎破裂的声音。

 

然而心里又有一个角落在暗自哂笑:那个唯一听懂的大学者,为什么要给他通过呢?这让他的同僚左右为难。也让王杰希的信仰没有碎得彻底,松松垮垮地粘黏在一起。

 

 

2.

这里是真理的王国。你只需要仰望星空。

 

这是荣耀之塔上刻着的塔铭。从创始的那一刻起,荣耀之塔就承诺,这里的学者绝不会受到任何来自世俗的威胁。金钱、贵族、君主,都无法干涉学者们关于真理的探索。

 

王杰希也曾一腔赤诚地相信过。

 

直到被荣耀之塔拒之门外。他背着行李回到了喜帕恰斯森林,他老师的隐居之所。

 

老师听了他的经历,脸都要笑皱了。老头子揉着最得意弟子的头,笑着安慰他:“没事。他们听不懂,或许是你的运气。”

 

王杰希不懂老师的意思。

 

老师神神叨叨地问他:“那个给你通过的,是叶修?”

 

“是的。”王杰希说:“我喜欢他关于天体运行的几本著述。对于我的帮助很大。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师沉吟了一下:“那,你听说过苏沐秋么?”

 

王杰希诚实地摇头。

 

老师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王杰希:“读完了来找我,我给你讲个故事。”

 

这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小说。是一本及其专业的有关岁差现象的论述。作者的名字是“一叶之秋”。

 

三天后,老师坐在柔软的椅子里,笑着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这本书……是叶修写的?”

 

“是他与苏沐秋合作完成的。”老师满意地颔首,“苏沐秋是他的合作伙伴。当时我还未隐居,这两个年轻人共同研究,共同写作,名字并列在一起。”

 

王杰希皱眉:“可我从未听说过苏沐秋的名字。”

 

老师笑着举起手中的书:“因为这个。”

 

《岁差论》。

 

“因为这本书,苏沐秋和叶修上过教廷的圣灵审判庭,被控以渎神罪。”老师低头喝了一口茶。

 

“可是岁差现象在百年前就已经被人观测到了,他们不过是进一步猜想论证岁差形成的原理……”王杰希不解。

 

“是啊。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偏转的球体,有个微妙的角度——他们认为这代表了上帝造物的小小不完美,进而质疑是否真的存在‘完美’的上帝。”老师目光沉沉,“顺便,他们还在书中声援了日心说。教廷怀疑他们同多神教有联系。异教徒崇拜太阳。”

 

“莫须有的罪名。”王杰希问:“那么叶修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呢?荣耀之塔庇护了他吗?”

 

老师摇了摇头:“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荣耀之塔宣称可以保护学者免受一切世俗的烦扰。然而教廷……可不算世俗啊。”

 

叶修此人,似乎一直在生死边缘有着微妙的好运。

 

比如他最初出道,化名“叶秋”时,从未想过这会给苏沐秋一力承担“一叶之秋”的罪责提供机会。

 

“您是说,苏沐秋主动在圣灵裁判庭上承认‘一叶之秋’是他的笔名,《岁差论》是他一个人的手笔,与叶修毫无关系?”

 

老师轻轻点头:“‘叶秋’不过是个化名。真名与‘秋’有关的,还是苏沐秋。教廷只不过需要一个人来杀鸡儆猴。具体是谁,他们并不在意。苏沐秋被要求在圣灵像前跪拜一整夜,第二天当众割掉右手的食指,发誓再不书写一个字。”

 

“然后?”

 

“然后,第二天人们走进教堂,苏沐秋倒在圣灵像前,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

 

王杰希睁大眼睛:“这……”

 

“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狂热的黑衣教士刺杀了他。更多的人怀疑这是哪位红衣主教的手笔,雇人暗杀了他。他在审判庭上最后的发言实在太过桀骜不驯,得罪了很多人。”

 

“如果非要给我定个罪名,那就是看见了光明,因此打破了你们努力维持的黑暗长夜。”老师用温柔的调子念诵这句话。

 

王杰希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教廷的领土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大陆。荣耀之塔也不愿与之为敌。如果实在想要看见光,那就躲得远远的,保持安静,不要说出来。

 

这么说起来,没有登上万人瞩目的荣耀之塔,的确是件好事。

 

荣耀之塔不能庇护叶修。最终保护他的,还是来自世俗的挚友。

 

 

3.

从逃亡的这一个月开始,叶修就从未好好睡过一觉。现在他在温暖的壁炉旁睡得很熟。恍惚间有人拿着湿润的布擦拭他的脸。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偏巧对上一双大小眼。

 

给吓精神了。

 

王杰希似乎习惯了别人如此失礼的反应,不以为意地说:“醒了?那忍忍,我给你把腿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他从银托盘上拿起一个小壶,酒精的味道弥漫出来。

 

酒精滴在伤口上,早已麻木的神经迟钝地感觉到痛苦。叶修抽着冷气,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强烈的痛苦总能让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等到伤口被柔软的绷带缠好,身上的脏污也被清理干净,叶修套着王杰希的衣服,坐在壁炉旁四处打量。

 

森林里的小屋,铺着原木的地板,壁炉里噼啪噼啪燃着柴火。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书架。他几乎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写过的所有著述。甚至包括那本署名“一叶之秋”的《岁差论》。

 

他转头问王杰希:“这些现在都是禁书了吧?还留着,不怕有麻烦?”

 

“你更麻烦,我也留着了。”王杰希说。

 

“不问我为什么会被追杀?”叶修勾起嘴角。

 

“迟早的事。圣灵审判庭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去了。”王杰希坦诚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忍耐到今天的。”

 

叶修的目光再次从《岁差论》上划过。

 

“你居然知道从前的事。”他低声笑,“我以为教廷已经把该封口的人都封口了。”

 

王杰希挑了挑眉:“总有人记得。”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向叶修伸手:“来,扶着我。你可以去床上躺着。不用担心,我承诺不出卖你。”

 

出卖。

 

叶修躺在床上的时候,漫无目的地想:这个大小眼,对他叶修的事情,还真是很关注啊。

 

不好奇叶修为什么被追杀,当然是因为早已知道。

 

知道叶修的副手刘皓向教廷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收集了叶修所有有悖于教义的言行举止。整个荣耀之塔默许了刘皓的举动。因为他们的首席大学者并不愿意对教廷释放善意,这在教皇国如日中天的时代实在太过不合时宜。

 

“他会毁了荣耀之塔。”有人说。

 

于是荣耀之塔出卖了叶修。

 

方才在壁炉旁睡着,是太过疲惫的缘故。此时虽然依旧疲惫,但是叶修却努力保持着清醒,想王杰希的事情。

 

并不是陌生人。也不是熟人。只是几年前见过一面,不过似乎在彼此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奇怪的是,王杰希自然而然地救了叶修,叶修也自然而然地觉得王杰希可以相信。

 

刚刚客厅里的对话甚至如老友一样熟稔。

 

他很危险。理智告诉叶修。逃亡的旅人,带着满身的伤口和血迹,逃进人迹罕至的森林。然后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找到了一座小木屋。木屋的主人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客厅里摆着他写的书。与他交谈,仿佛相识多年的知己。

 

听起来几乎像是遇见了传说中的精灵、魔法师、仙子一类的东西。

 

又或者,是落入了什么精心织就的阴谋。

 

叶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心想。实在太累了。就算再次被背叛……结局也不过就是死亡而已。是了,自己早该死去的。从苏沐秋死的那一刻起。

 

于是他安心地纵容自己睡去了。

 

 

4.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黎明。

 

身体没有任何异样。腿上的伤口正在经历着愈合特有的痒痛。一个月以来,这样难得可贵的平静日子已经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

 

窗外传来斧头劈柴的声音。

 

叶修拖着伤腿,一蹦一蹦地挪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少年听见动静,转头向他笑了一下。

 

叶修打开窗子,雪后冷冽的空气铺面而来,夹杂着雪松的气息。他听见那个少年对着另一个方向喊:“老师,他醒了!”

 

然后王杰希出现在画面里,端着热水向这边走过来,同叶修隔了一道窗。

 

“早上好啊。”叶修笑着跟他打招呼。

 

王杰希点点头:“早上好。把窗户关上。”

 

“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意思。”叶修讨价还价:“我关窗户,你进来陪我,怎么样?”

 

“……本来就是要来给你送热水和早饭的。”王杰希皱眉,“我真搞不懂教廷为什么要追杀你。随便放你瞎吹两天风,你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能有点伤患的自觉么?”

 

他伸手把窗户拍在叶修脸上,转身走了。片刻之后,从正门推门而入。

 

这次叶修就乖乖地坐在床沿上了。

 

“谢谢啊。”叶修就着热水洗脸漱口,然后看向盘子里的牛奶和馅饼。

 

先伸手挑走了馅饼上的樱桃干。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你是清高矜傲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类型,没想到你还挺宜室宜家。”

 

“看起来这个很合你口味。”王杰希嘴角微微翘了翘。

 

叶修被他的小表情戳得心里有些酥。然而脸上还是若无其事地问他:“外面劈柴的那个小鬼,是你学生?”

 

“叫高英杰,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王杰希说,“一会儿你给指导一下,就当饭钱了。”

 

“所以你一个人住在这片森林里,带着一个小学徒?”叶修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王杰希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交叠在膝盖上:“从前我的老师也住在这里。不过去年冬天他过世了。还有,不是一个小学徒,是两个小学徒。另一个叫乔一帆,家在镇子上。下了大雪,没法过来。”

 

不孤独吗?叶修想问。然而看见王杰希的表情,又觉得无须多问。

 

他自己久住在人声鼎沸处,心中的孤独感未必比王杰希要少。

 

“今天雪停了,是晴天。”叶修放下杯子:“你的望远镜在哪里?晚上我们一起找一找亮星,成不?”

 

“在后面的小屋里。”王杰希瞟了一眼他的腿:“你能去?先说好,我不背你。”

 

叶修看着他笑:“不要这么无情嘛。你说我这么命大,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多看一天星空是一天啊。”

 

终于说到了这个话题。

 

王杰希手指无意识地虚敲。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最后他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他们都知道叶修不会在这里久留。追踪他的黑衣教士就在森林四周徘徊。一个不慎,连同王杰希一起都会受到灭顶之灾。

 

“我?我当然是想离教皇国越远越好。”叶修说,“极北之国就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不信奉神,教士们不愿踏足,很安全。”

 

王杰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的确不错。”

 

 

5.

等到王杰希起身出门,叶修重新倒回床上,手枕在脑后,心里遗憾这里没有烟草。

 

叶修似乎没有和王杰希说过,他自己就是从极北之国而来。如今也算重回故土。

 

他漫不经心地想,王杰希看起来那么了解自己,所以究竟知不知道这个秘密?

 

中午的饭是高英杰送来的。少年先是端来了一个托盘,里面有面包有汤有熏肉。然后又抱进来厚厚一沓书。

 

“大学者先生。”高英杰脸红红地对他用敬称,“老师说我可以请教你。”

 

叶修看着那一堆书,脑壳有点疼。

 

“先让我吃完饭。”他嘴角抽了抽,“那个大小眼呢,吃了没?”

 

高英杰老老实实地摇头:“老师出门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

 

出门了?叶修眉头一挑,有几分警觉:“雪这么厚,出门干什么。”

 

“可能是寄信,也可能是去林子里散步。”高英杰说。

 

王杰希这个人——

 

叶修的勺子不小心蹭了一下盘子底,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几乎有几分苦笑的意味了。王杰希这个人,真当自己毫无疑心的吗?坦坦荡荡做着这种有“出卖”嫌疑的事情,也不介意让他知道,当真考验他的心脏。

 

王杰希说,不用担心,我承诺不出卖你。

 

信,还是不信?

 

叶修无意识地捏皱了餐巾。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王杰希才回到森林里,皮靴上满是雪。

 

他就带着这么一身风雪敲响了客房的门:“叶修?不是说一起去观星吗?”

 

叶修慢悠悠地爬起来,裹上了衣架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啧,一过来就是一身冷气。雪还没化,你跑哪里去了?”

 

“去镇上寄信,顺便打探了一下那群黑衣教士的消息。”王杰希毫不遮掩地说:“他们还在找你,准备雪一化就进森林来看看。正在镇子上寻访带路的猎户。”

 

出了门,王杰希扶着叶修,两个人跌跌撞撞在雪里走了几步,然后不可避免地摔在一起。

 

“就你这样,说下午就能到镇上走一个来回,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叶修从雪地上坐起来,扶着腿,也不知是阐述事实还是撒娇:“嘶,腿疼。”

 

王杰希脸色很不好:“我走雪路很稳。明明是你一直在乱动,带着我一起摔了。算了,我背你。”

 

他在叶修面前蹲下来,示意叶修趴到他背上。

 

“你不是说不背我吗?”叶修愣了愣。

 

“快点。雪地里这么冷,就别废话了。”

 

叶修伏在王杰希背上的时候,心里想,他倒是没骗人,走得的确很稳。隔着那么厚的外衣,身下人的体温似乎都能透出来,和着走路轻轻摇晃的节奏,教人昏昏欲睡。

 

暖色似乎都染上了脸。叶修想了想,故意对着王杰希耳朵呵气:“大小眼儿啊,还有多久才到?”

 

于是暖色从叶修的脸上过渡到了王杰希的耳根:“你想我把你摔下去是不是?”

 

脚踩着积雪的声音很沉闷。偶尔清脆的一声是踩断了枯枝。

 

装着望远镜的小木屋离房子不算太远。叶修从王杰希身上溜下来,心里莫名有点遗憾。

 

“重死了。”王杰希抱怨,“等会儿还要把你背回去。”

 

叶修心里一动:“这次是我腿上有伤。其实我在雪地里走路也很稳,真的。等我好了,我也背你走一段雪路好不好?比这还长。”

 

“等你腿好了,你已经在极北之国了。”王杰希冷静地指出,“上哪儿背我?”

 

折射式望远镜的镜筒极长,约莫有几米。随着传动装置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望远镜的镜筒缓缓抬起。

 

“我调一下光轴。”王杰希眯着眼睛摆弄。

 

叶修看着这相当笨重的大家伙,感慨:“要是能轻便一点就更好了。”透过卧室的窗户就能观测星空。

 

“找到了。天狼星……然后是大三角。”王杰希说,“上面就是猎户。我看见了。”

 

“你来看。我来记录。”王杰希从目镜下挪开,示意叶修过来。

 

“没有彗星和流星。你是要记录哪颗星的逐日变化?”

 

“我在制作星表。”王杰希的眼睛闪亮,“根据旧的恒星目录修订坐标,让他们精度更高,然后把更多的星星填充进去。”

 

“大工程。”

 

叶修寻觅着恒星,耳边是王杰希刷刷记录的书写声。羽毛笔和羊皮纸的摩擦仿佛在昭示着他对星空的热情。

 

真奇怪。叶修想。我之前为什么会不信他?

 

 

6.

雪渐渐融化。这同时也象征着危险的临近。

 

王杰希和高英杰一起用木头做出了一个巨大的书箱,把所有的禁书与手稿都放在里面,然后钉上钉子,将整个箱子埋在后院的一棵雪松下。

 

“烧掉更安全。”叶修说,“反正我写的书我都记得。你要真的想要,我以后可以默写一份给你。”

 

“以后。”王杰希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不知是对叶修的不信任,还是在嘲弄命运动辄教人相隔参商。他扬着声音问叶修:“我再确认一遍,你是要回极北之国,是不是?”

 

叶修点点头,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王杰希这个“回”字,用得实在微妙。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自言自语。

 

王杰希或许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总之此刻并不准备解答叶修的疑惑。

 

他摊开一张旧地图,指给叶修看:“喜帕恰斯森林里有条小路,可以通往托勒密山脉。山脉的那边,就是极北之国的边境。我们现在带上帐篷,前往山腰上的米利都湖。在那里,如果山下有人上山,我们可以提前看到动静。”

 

“你陪我一起?”叶修问,“为什么?”

 

王杰希被他问得愣了愣。

 

是啊,为什么?他收留了叶修,已经足够对得起他们之间那点有聊胜无的情谊了。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因为……你腿不方便?”说出来的理由,自己都觉得可笑。

 

叶修也的确笑出来了:“上山你也准备背我?王杰希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王杰希不理他,继续说:“别打岔,所以我们要准备的东西有……”

 

“你脸红了。”

 

高英杰也脸红了,他小声说:“老师,叶修先生,我是不是先出去一下比较好?”

 

“叶修!”

 

“好好,不开玩笑了,你继续说。”

 

可能玩笑的确过了火。一直到上山的路上,王杰希都绷着脸不怎么搭理他。他越是这样,叶修就越想要撩他说话。

 

“大小眼儿?王杰希?王先生?”前面一段比较平坦的路,叶修还能勉强自己走:“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啊。”

 

王杰希停下脚步,眉头拧在一起:“你真麻烦。”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叶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他身边,手冻的通红。他呵着白气,心里却暖烘烘的,仿佛王杰希一个生动的表情一句嫌弃的话,都是烧灼的烈酒。

 

大学者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叶修从不喝酒。但此时他却有种喝醉了的感觉。他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把手插进王杰希的衣兜里,往王杰希手里塞:“冻死了冻死了,你给暖暖?”

 

“我的手也很冰。”王杰希握着叶修的手,很无奈,“你还记得你在逃亡吗叶修?”

 

“你不说我都忘了。”叶修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了起来。

 

之后的路程,他都老老实实地没有搞幺蛾子。

 

王杰希松了一大口气。

 

 

8.

米利都湖已经结了冰。湖面像一块湛蓝的玻璃。

 

叶修帮着王杰希把帐篷搭起来,然后两个人在湖岸边捡了一堆柴火,点燃篝火用以驱散野兽。

 

化雪的夜晚实在太过寒冷,两个人不得已紧紧地靠在一起,将手靠近火堆取暖。

 

他们在这里,可以看见山下密密麻麻的冬日枯枝。春天到来时新的树叶长出,那里又会变成一片树冠层的海洋。现在只有偶尔的雪松仍保留着一丝绿意。

 

“接下来的路你都记住了?”王杰希问。

 

“你不是把地图给我了嘛。”

 

“那……等你回了极北之国,会不会给我写信?”

 

“王杰希。”叶修慢悠悠地说,“我早就想问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北国来的人?”

 

“我当然知道。”王杰希淡淡地说,“我的故乡也在极北。你同小王子叶秋长得一模一样,多半就是他那位离家多年的兄长了吧?陛下和王后一直在张榜寻找你。直到后来你在荣耀之塔声名鹊起了,寻人榜单才渐渐撤掉。”

 

叶修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这个身份,叶修已经遗忘很久了。上次记起来时,还是在圣灵审判庭的监狱里。苏沐秋来看他,告诉他别担心,会有办法的——他当时天真的以为是极北那边联系上了苏沐秋,救出他自然不算太费事。

 

后来是他毕生不愿回想的记忆。

 

风扬起干燥的雪尘,它们呼啸盘旋,显现出风的形状。

 

“见过你弟弟的人很多。你走后,他就成了极北唯一的王子。出巡、舞会,哪里都不能落下。但是同时见过荣耀之塔大学者的人,就屈指可数了。”王杰希以他一向十分坦荡的姿态说:“这就是我从最初见面就开始关注你的原因。”

 

“这样么。”叶修声音低低的,就像自言自语。

 

“你也该回去承担你的责任了。”王杰希说,“极北之国没有神明没有教廷,而且有极光,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

 

“你说你原本也是极北的人……”叶修问他:“后来怎么会来这里?”

 

“求学。”王杰希随手往篝火里添了一点柴火。

 

“现在你已经出师了。不准备回去吗?”叶修看着他的侧脸。

 

“你是在邀请我跟你一起回去?”王杰希偏着脸,迎着他的目光,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叶修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是分明王杰希在邀请自己。

 

他喉头动了动,伸手触碰他的脸。

 

王杰希没有闪躲。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皮肤,却仿佛起了什么灼热的化学变化,两人都是一颤。

 

“如果我说是,王杰希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叶修低头咬住王杰希的嘴唇。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雪夜太冷。呵出的白气交融在一起,叶修捧着王杰希的脸,而王杰希的手狠狠扣住叶修的腰。这个吻来得凶狠凛冽,一如浸入肺腑的寒凉空气。

 

等两个人喘息着分开,王杰希才回答叶修:“当然不。”

 

星光倒映在湖面上,倒映在王杰希的眼睛里。叶修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想,真是熟悉。当年叶修从极北之国出走,想要让自己的名字被世人传唱。他遇见苏沐秋时,两个人彼此对视,也是一样的眼神。

 

“你在这里隐居了这么久,现在是时候再次出山,夺取属于你的荣耀了,对吗?”叶修问他。

 

“我曾在极北见过极光,也曾在老师的指引下看见了星光。现在是长夜将破的时候了。”王杰希似乎有点冷,往叶修的怀里缩了缩:“真遗憾你走得太早。不过也没什么,我会争取活到再见你的那一天。”

 

 

9.

沉闷的马蹄从山下传来,惊动了湖畔依偎的情人。夜鸟从枯枝上飞起,远远的可以看见火把的光缀成一条长龙。

 

叶修瞄了一眼王杰希,对方十分镇定,完全没有要熄灭篝火躲藏的打算。

 

“行了。”他无奈地说,“这阵仗看起来不像藏头露尾的黑衣教士。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行踪透给了叶秋?”

 

“那天早上,你告诉我你要去极北之国。当天下午我就去镇上给那位小殿下寄了信。他来边境打探过你的消息很多次,这次恰巧离得很近。”王杰希从容地说,“我问过你了。这不算出卖。只不过觉得你这一身伤,实在不像能独自一人活着回到极北的样子。”

 

嘚嘚的马蹄声越发近了。最后身披软甲的武士们列队在山口停下,为首的几个人下马走过来。

 

“哥!”打头的青年摘下头盔,是和叶修一样的脸。然而精气神的不同,让他看起来比叶修英俊很多。

 

“嗯。”叶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跑这么远过来,也不嫌累啊。”

 

双胞胎之间可能的确有着某种神秘的感应。时隔多年没见,叶秋此刻也能从他哥的话里听出一丝微妙的不快。

 

什么鬼。叶秋想。我听说你腿给人弄伤了,巴巴地跨过托勒密山脉来接你,你就这态度?

 

他把目光转向了叶修身后的天文学家:“王杰希先生,十分感谢你的信。”

 

然后叶修的怨念似乎更浓了。

 

叶秋好像懂了什么。

 

“咳。”他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我要不要给你们留点空间告别……”

 

“不用了。”叶修和王杰希同时说。

 

叶修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王杰希,停了片刻,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祝你得偿所愿。我在极北等你。”

 

叶家兄弟留下了一个骑士送王杰希回到森林,保护他直至那群黑衣教士离开。

 

半个月后,骑士回到极北的王宫。

 

一进门,就被猫在城堡大门后面的某位尊贵的殿下逮住了。

 

“你走的时候,王杰希把他那箱书挖出来了吗?”叶修神神秘秘地把他拖进柱子后面,问。

 

骑士挠了挠头,说:“没有吧。我看学者阁下也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

 

“哦……那你见到了他的两个小徒弟没?”

 

“见到了,都是很好的孩子,主动要来帮我的忙。”

 

“他那天陪我上山,最后没冻生病吧?”

 

骑士被这一个个小心翼翼绕弯子的问题问得无语:“真的,殿下。你要舍不得人家,为什么不去主动找他呢?或者给他写封信也行啊。”

 

叶修从兜里摸出两支卷烟,塞给骑士一支,苦闷地说:“你不懂。”

 

骑士就陪着他溜到阳台抽烟。站在宫殿的高处往南边看,夕阳的余晖照在雪地上,远处是连绵的山脉,隔绝了大陆另一边的黑暗,与黑暗里激流的回响。

 

最后叶修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要主动去找他。不过应该不是现在。”

 

等等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不懂?现在又我说得对?

 

骑士叼着卷烟,一脸懵逼。他原本以为这位殿下只是怂,现在是真的看不懂了。

 

 

10.

就算有托勒密山脉的阻隔,很多长着翅膀的消息依然传到了极北之国。

 

比如自叶修被教廷驱逐后,荣耀之塔迎来了新的首席大学者。

 

这位大学者有一双不大对称的眼睛,被推崇者称作“上帝赐予的独特眼睛,可以看透星辰的奥秘”。

 

有传闻说当他还是个大孩子的时候,也曾参加过荣耀之塔的面试。但是渎神者叶修——这是叶修被驱逐之后的头衔——嫉妒贤能,坚定否决了他的全部成果。

 

王杰希自带气场,后辈学生们不敢问他与学术无关的问题。但好在他的两个学生都是平易近人的孩子。于是有人问起传闻的真相。

 

“他们胡说!”高英杰气得眼睛都红了,“当时四位大学者都听不懂老师的论证,只有叶修一个人给了老师通过。”

 

一双手按在高英杰的头发上,抚平了他的激动。对面说闲话的人突然噤声,脸上写满尴尬。

 

“不论与教廷那边的纠葛,”王杰希淡淡地说,“叶修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无论是做人还是学术。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想我可以回答。”

 

“没,没有了。大学者先生,很抱歉。”

 

曾经藏在喜帕恰斯森林小木屋里的手稿和记录被一一集结成册,出版售卖。或许是为了削弱叶修的影响,荣耀之塔和教廷极力地要把王杰希的名誉吹上高空。

 

“真正的大学者。”枢机主教这么赞扬他。

 

“因为其他地方都太过完美,上帝不得不让他的外貌有了一丝无伤大雅的缺憾。”教皇接见他后评价道。

 

不过几年时间,王杰希的书就在叶修的书架上占据了整整一层。

 

“喏,托人从教皇国那边带过来的。”叶秋走进哥哥的房间,把一本装帧精美的《月光、星光与极光》递给叶修,“首席大学者的最新著作。”

 

“能别喊他首席大学者么?”叶修接过来,“我总觉得你是在喊我。毕竟哥被这么叫了快有十年。”

 

“那喊什么?嫂子?”叶秋翻着白眼说。

 

叶修被卷烟呛得死去活来。“走走走回你房间去,别在这儿捣乱。”他把叶秋赶出房间后,倒回床上,躺着拆开了书本精美的外壳。

 

扉页上题着“致米利都湖的雪夜”。

 

这份表白来得突然,叶修手一抖,书差点直接砸在脸上。

 

他咳嗽一声,用指节抵住下巴,努力掩盖住嘴角的笑意。

 

这么浪漫啊。这口酒心巧克力让人微醺。叶修定了定神,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此时此刻拥抱王杰希的渴望。

 

他翻开了第一页。

 

眉头蓦然皱了起来。

 

“很早的时候,天文学家们就了解天空中有三种星辰。发光的恒星,看不见的行星与一闪即没的流星。随后人们又发现,月亮的光辉其实来自太阳的反射。伟大的教皇英诺森陛下就此提出了所谓‘日月论’,指的是教会们相信教权是太阳,王权是月亮,就像月亮的光辉来自太阳一样,国王的权力来自教皇……”

 

他无心继续看下去了,直接翻到最后。

 

“或许太阳不是宇宙所有星辰的中心,但我相信与我们生活的地球相比,它必然是更高一级的、相对而言的中心。更多的证据‘一叶之秋’在他的《岁差论》中已有提及。如果教会依然以‘上帝的造物不可能不完美,我们作为神的子民,必然居住在宇宙中心’这么可笑的理由驳斥我,那么我也将以我那不对称的眼睛作为论据反驳回去。看到此处的朋友们,你们已经猜到了,这本书在不久的将来必将被列作禁书,而我本人也将同前辈们一样,前往圣灵审判庭接受教廷的‘审判’。但就同书名所言,我看见了月光、星光与极光,它们照亮长夜,然后明亮的日光必将到来。我看见了真理,所以我不再接受愚弄。”

 

叶修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出了房门。

 

他自己在苏沐秋死后,曾经渴望过以这么决绝的姿态与教廷决裂。还没来得及,就毁在小人的告密信里。

 

现在王杰希代替他开口宣战。

 

 

11.

或许是此前王杰希一心沉迷星空,不掺和教务的态度令教廷太过满意。《月光、星光与极光》出版之后,教会居然震惊得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第一版售空之后,才迅速地逮捕了王杰希,以“异端罪”嫌疑暂时收押在弗拉沃尔广场的罗素教堂。

 

现在他蜷缩在黑暗狭小的祷告室里,耳边听见缓缓的足音沿着甬道而来。片刻之后,一个手持烛台的黑袍修士与他隔着铁栏对视。

 

“您的审判安排在下个月一号。”来者的脸色阴郁,向他通知了这个消息,顺便客气地问他一句:“您对这里还满意吗?”

 

“不太满意。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晚上没法记录星象。”王杰希说。

 

“这里最接近上帝。您不需要仰望星空,只需要低头忏悔。”教士回答。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要离去。

 

“是会像叶修一样被驱逐,还是苏沐秋一样被暗杀?”王杰希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

 

教士顿住了脚步,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知道,先生,是火刑也说不定。”

 

火刑么?王杰希想,自己心里珍藏的记忆都与寒冷有关,火刑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圣灵审判庭建造得宏伟巨大,宛如斗兽场一般。

 

场地中央竖立着两座石台。王杰希站在其中一座,另一座坐着审判团。红衣主教、贵族和荣耀之塔各占据一席。四周是乌泱泱的人群。教士和贵族依照品级高坐于层层台阶,平民混乱嘈杂地聚集在广场。

 

如蚁团、如蜂群。

 

有使者高声传达教皇的诘问:“以天父的名义,判处你异端罪。王杰希,你认罪吗?”

 

“异端罪?”带着镣铐的王杰希扬起眉毛,一双大小眼里似乎写满了嘲讽的意味,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像上一个在这里接受审判的大学者。

 

“我觉得渎神罪更合适一些。”他的脖颈上也带着沉重的枷锁,逼迫他低头。但王杰希依然坚持仰着头,仿佛透过明媚的白昼可以看见他所憧憬的星光。

 

“我们曾给予学者们三次仁慈。”使者继续高声传话,“第一次的年轻人,我们让他跪在圣像面前忏悔。神教他死去。第二次的渎神者,我们将他放逐出了这个国度。第三次是你,石台上的罪人。我们的仁慈用完之时,就是你被架上火刑架之刻。”

 

群众静默无声,而台阶上满是流言与私语,嘈杂极了。

 

“不是吧。每次不都一样么。之前都是黑衣教士团杀人,这次改成火刑,有差吗?”人群里忽然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哦,有差的。脸皮不要了。”

 

王杰希震惊地低头看。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让出一条道。足有百名武士扒开伪装的皮衣,露出闪光的铁甲。他们抽出剑,围住了审判团的席位。

 

几个武士灵巧地跳上石台,将剑架在三位尊贵的先生的脖子上。

 

叶修难得穿着这么沉重的甲胄,有些费劲地爬上王杰希所在的石台,站在他身边。

 

“北方人!是不信神的北方人!”贵族中间有人惊恐地喊。

 

“别怕别怕,是老熟人。”骑士已经将行刑教士打倒在地,叶修从他腰间摸出镣铐的钥匙,将王杰希从枷锁中解放出来。

 

然后他握着王杰希的手,另一只手从行囊里似模似样地摸出一个卷轴来:“我来替他做申辩的演讲。我记得从前有这么个规矩,被宗教裁判的罪人有申辩的权利。怎么,现在连这个也取消了?”

 

教皇的脸色青白。他面前也有数名极北的武士围绕。他大声斥责道:“如果你真心想要申辩,那就把刀从审判团的脖子上挪开!”

 

叶修嘲讽道:“别人要求辩论的时候,你们举起刀。别人举起刀时,你们要求辩论。所以现在我把演讲稿和刀都带来了。”

 

“我的挚友,我,我的爱人都在曾在这里接受审判。”叶修笑了笑,“我总该长点教训了啊。”

 

 

12.

王杰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叶修的手稿了。现在他见到了最新的一篇,并且由作者在他身边朗诵,他听得最清楚。

 

以那本《月光、星光与极光》的结尾为蓝本扩充,由日心说论证到现任教皇的尸位素餐,很有逻辑,无懈可击。

 

演讲并不很长,等叶修讲完时,武士们刚刚击倒教皇的近卫,将教皇劫持到叶修身边。

 

“所以我宣布,王杰希无罪释放。”叶修对着审判团微笑,“他现在自由了。”

 

他牵着王杰希的手跳下石台,问他:“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极北之国吗?在那里我们可以一起观测星星,我们可以一起建造一座新的荣耀之塔。无论世俗还是宗教,人还是神,都无法阻挡对真理的探索。”

 

“再好不过了。”王杰希回答。

 

他整个人都激动的踩不住实地。跟着叶修和武士团撤出都城,城外有人接应,准备了刚刚好的马匹。

 

叶修坐在马背上向他伸手,邀请王杰希与自己共乘一骑。

 

“我有经验。关押宗教犯的时候,那群教士几乎不给人饭吃。”叶修说,“所以就没给你准备马匹,反正你也没力气控马了。”他虚虚地圈着王杰希的腰,感受着对方消瘦的程度,眉头的刻痕有些深。

 

“明智的选择。”王杰希脸上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另一个与人共骑的是教皇。恐惧让他颤抖:“你们这群异教徒!神会惩罚你们!我以教皇的名义命令你们,把我放下!”

 

“省省吧。”叶修回答他,“你一走,红衣主教团多半会忙不迭地重立一个新的教皇。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会在边境把你丢下来。你可以招揽你的旧部。或许能重回都城,推翻新教皇,拿回属于你的位置呢。谁知道。”

 

“愿你实现你的诺言。”教皇抖着手,勉强画了一个十字。

 

“然后是内部的纷争与分裂?”王杰希低声问。

 

“嘘。”叶修在他耳边轻笑。

 

王杰希靠在他身上,有太多可以说的事。于是他随意捡了一桩来问:“审判团里,荣耀之塔的代表就是之前出卖你的那个。你没管他?”

 

“他不重要。”

 

“你这么搞事情,国王和王后就没说什么?”

 

“分裂教皇国这么靠谱的事,为什么要说我?”


“我之前把英杰和一帆送往极北……”


“我都把他们安顿好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啊?”王杰希的最后一个问题,声音有些含糊,可能是受了某种独属于恋人的奇妙情绪的影响。

 

“致米利都湖的雪夜。”叶修低头亲他的耳朵:“我看见你的表白了,翻到结尾,就知道你要糟。”

 

教义里禁止同性的感情。教皇坐在颠簸的马上,武士的刀和铁甲都冷冷地注视着他。现在他看着叶修和王杰希举止亲密,觉得精神和肉体都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极北之国的人们觉得大学者和大学者实在般配极了。他们从来不以叶修的贵族身份称呼他,反而因他在荣耀之塔的经历而感到自豪。

 

“好吧,随便你。”叶修的父亲,国王陛下揉着太阳穴,“现在看来,你离家出走的决定也不算太坏。”

 

的确不算太坏。叶修牵着王杰希的手,两人站在宫殿的阳台上眺望远处的群山。山那头新旧两代教皇将国土分裂为两半。更妙的是,许多有关思想、真理与人权的书籍涌现出来。

 

他们曾为黑暗中的人们指出天光乍破的所在,现在,更多的人看见了光。是对先行者的致敬与回唱。

 

“下雪了。”王杰希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捻了捻。凉意在指尖绽放。

 

叶修站在他身后,叼着卷烟:“我记得我当时说,等我腿好了要背你在雪地里走一段更长的路。”

 

王杰希笑了:“现在来吗?”

 

“可以啊。”叶修说。

 

他背起王杰希,慢吞吞地沿着台阶走出宫殿,往两人的家里走。

 

这条路的确比喜帕恰斯森林的小路要长,可能要一直走到余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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